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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位美男子随盟主进入冷鑪谷,还是掀起了不小的骚动。
天罗香诸女久闻指剑奇宫的男色之名,说不定还有打过交道、结下梁子的,但这四头貂猪的成色还是大大拓展了她们的想像边界,无数少女下定决心,有生之年定要捕一头属于自己的奇宫貂猪回来,绝不与其他姊妹分享。
殊不知即使在龙庭山内,风云峡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没有相应的本事,何来耀眼的自信与气质?只靠皮相魅人,也就是绣花枕头而已。
有些见识广眼界高的,留意到盟主与他们谈笑风生,从容自若,虽是年纪轻轻出身寒微,已隐有权领一方的气度,既不过份张扬,亦未相形失色,暗自羡慕起盈幼玉来,甚至起了效尤之心,欲寻机入得盟主法眼。
七大派与七玄素来有隙,耿照虽传达了友好互惠之意,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时间才能缓解;潜行都先一步入谷传信,七玄首脑极有默契地闭门不出,姥姥下令门人不许扰客,各于自院里待着,擅出者死,故众姝只能于阁楼上远远眺望,不得与风云峡诸少接触。
“……我怎觉得自己像是供人赏玩的珍禽异兽?”聂雨色不由得一阵恶寒,抽着鼻子频频四顾,总觉空气里的脂粉味浓得呛人。
“确实如此。”秋霜色居然难得地附和了他。
“你也觉得被人窥视?”
“我指的是珍禽异兽。”
“……你说猴子的话我翻脸了啊。”聂雨色表情阴沉。
“我不会。”秋霜色淡淡揭过。“况且鼪鼠更适合你。”
“……我大师兄说的是黄鼠狼。”沐云色向耿照解释。
“老四你给我闭嘴!”
耿照默默地觉得像。
一行人来到冷鑪谷深处的一座小院,一名眉清目秀的圆脸少女推门而出,手里的托盘置着空的青瓷汤碗,残留的药气依然浓重,见得耿照微一屈膝,福了半幅,未开口先笑眯了弯弯月眸,颊畔一枚小巧的梨涡,令人极生好感。
“弦子呢?”耿照有些诧异。“怎么是你?”
这名少女,正是潜行都里的巧手绘工阿缇。
她起身笑道:“弦子吗,我让她去歇会儿,她整夜都没阖眼。反正我闲着也闲着,喜欢陪老爷子说话,他说话很有趣的。”明亮的眸子滴溜溜一转,瞥了盟主身后的四人一眼,叹息道:“这几位公子定是老爷子的家人罢?看着就是一门里的,样子好像。我给你们倒茶,再拿些茶点。”匆匆行礼,三步并两步去了,也没管盟主怎么说,看来是个直心眼的姑娘,想到什么立即动手,片刻也停不下。
尽管已知房内之人的身份,临到见面之际,四少心头依旧惴惴,莫可名状。
秋霜色看了耿照一眼。“典卫大人不进去?”
耿照摇头。“你们说得门中家事,不方便。”
秋霜色点了点头:“感谢典卫大人成全。”耿照默然无语,退至一旁,让出了房门通道。秋霜色轻叩门扉,只听房内一人道:“进来罢。”声音嘶哑中带一丝尖亢,听来不像容易相处的类型,不知适才那少女是怎么觉得“很有趣”的。
房间宽敞而明亮,又不致大得虚旷,是非常适合病人静养的环境,以致四少鱼贯而入之后,便稍嫌拥挤。病榻之上,一人披衣倚坐,长发漆黑乌浓,其间虽杂些许银白,但大致算是黑得令人印象深刻,加倍衬出他的肌肤苍白无一丝血色。
被少女称呼为“老爷子”的男子,其实不太看得出年纪,无须的下颔一如袒出交襟的嶙峋胸膛、修长到显得骨节异常粗大的双手十指,都是异乎寻常的瘦削,以致予人毫无生气的傀儡之感。
除此之外,男子的面孔堪称俊美,在他芳华正茂、尚未凋零如斯的岁月里,必定曾令无数怀春少女夜不能眠,光想到这张面孔便彷佛无法呼吸,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阿缇有着一双敏锐的巧绘之眼,才能看出在此衰蔽残破的身躯之下,与奇宫四少所共通的独特气质,那种佼佼不群的、睥睨天下的自信与傲气。
秋霜色本还有一丝疑虑,毕竟他跟这位长辈不算熟稔,遑论师弟们,然而,在见着病榻上的苍白老人之后,这点不确定已然烟消雾散,尽管形貌与幼年记忆中的叛逆刀客全无相类处,但他记得那双眼睛,冷淡中带着温柔和理解,以愤世嫉俗压抑着满腔血热,无法就这么坦率地爱着这个世界的……那双眼睛。
“风云峡秋霜色,拜见褚师叔。”湖衫青年单膝跪地,其余三人也跟着跪下。“先师名讳上无下音,乃履山无求、独饮秋泓者。”
木鸡叔叔——或许该称呼他“刀魔”褚星烈才是——收回远眺窗外的视线,冷冷道:“我已被宫主逐出门墙,再非龙庭山风云峡之人,这声‘师叔’受不起。起来说话,我讨厌人跪着。”四少依言起身。
秋霜色让韩雪色坐于宾位之首,聂、沐侍立于其后,以区分主从,正式对褚星烈介绍:“这位是当今奇宫之主,姓韩,讳上雪下色,乃我风云峡嫡系,亦是先师座下,虽无师徒之名,然而份属师徒。”
褚星烈瞥了他一眼,冷道:“龙庭山居然出了个毛族宫主。你们是杀光了全山之人,还是被全山之人追杀至此?”四少被堵了个闷声大葫芦,难以辩驳。聂雨色低声啧啧:“这位真是师叔啊,说话够贱的。”沐云色狠狠瞪他一眼,其实亦有同感。
褚星烈缓缓抬眸,目焦停在秋霜色面上。
他的动作很慢,有种坏掉的扯线傀儡之感,衬与冷冷的语调、冷冷的神情,不知为何给人极大的压迫感。秋霜色在恩师身上感受过类似的异样。他们并非是因为失去了武功修为,才抑制不住己身之锐,而是其锋芒毕露与有无武功没有关系。他们自身,本就是世间无双的神兵,身体和意志都是。
“我记得你。”瘦弱苍白的无须老人晃过浓发,彷佛能用视线将他钉在墙上:
“你是那个阜阳秋家的孩子……你上了龙庭山?”
“是后来的事。”
秋霜色出身阜阳秋氏,论起辈份,须喊浮鼎山庄之主“万刃君临”秋拭水一声叔祖,与秋霜洁兄妹同属“霜”字辈。
秋家的鳞族血裔已相当淡薄,本非奇宫选拔弟子的对象。秋霜色之母出身鳞族大姓,因故不见容于娘家和夫家,打听到魏无音、褚星烈在秋拭水处共商讨伐妖刀大计,带儿子前往投靠,却遭秋拭水驱逐。只是褚星烈并不知道,战后劫余、武功几乎全废的魏无音,终究是接纳了这个孩子。
“应风色呢,怎不是他继承了宫主大位?”褚星烈慢慢蹙紧剑眉。“还有那龙方家的少子……是了,我记得叫龙方飓色的。这两个到哪儿去了?”
秋霜色从容道:“禀师叔,此二位俱已不在。他们勾结外敌,意图颠覆,且几乎成功,令诸脉元气大伤。所幸在先师与众长老通力合作下弭平叛乱,这才推举我风云峡韩宫主上位。”
褚星烈的神情有些迷惘,但沐云色能理解他的困惑。
按耿照的说法,褚师叔在妖刀圣战中受了重伤,虽保住性命,但三十年来处于无识无想、无有知觉的混沌状态,直与活死人无异。不知为何,耿照将他带入冷鑪谷后,褚星烈有天突然醒了过来,神智完全是清楚的,接续自重伤昏迷的前一刻,三十年岁月只留下些许浮光掠影,连片段都称之不上。
他不知是谁救了他,不记得朝夕相伴之人,对褚星烈而言,他就像独自做了个长达三十年的大梦,醒来后记忆里的人全不在了,留在身边的,则通通不在记忆之中,只是宣称熟识的陌生人而已。
在冷鑪谷,他唯一认识的人是薛百螣。
他俩年轻时打过一架,结果两人都不想再提。没有这位曾经生死相搏的薛老神君,褚星烈彷佛一个人被孤伶伶地遗弃在异域,周遭的一切对他皆无意义。他甚至不明白薛百螣何以老成了这样,那一战远不过数载,所留的遗患在几个月前的雨季里还困扰着他——
苍白如纸的羸瘦男子安静片刻,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些熟识之名已遭抹去,再不复存,不得不转头面对另一则噩耗。“你口口声声说‘先师’,魏无音他……也死了么?”
“是。”秋霜色垂眸敛首,以尽量不牵动老人心绪的平稳音调。其余三少没有他的心性修养,聂雨色别过头,死死咬住一声冷哼,单薄的腮帮子绷出清晰的颔骨和牙床线条;韩雪色低头蹙眉,露出痛悔之色,沐云色则不禁红了眼眶。
只是他们万万想不到,接下来会听见“师叔”这样说。
“那他死前,有没来得及杀死杜妆怜,抑或识人不清感情用事,婆婆妈妈优柔寡断,最终为那婆娘所乘,死得无比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