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潮湿的山洞之外,雨幕如帘,山岳倾倒般的黑云阴沉地压迫下来,似与地面离得很近,明黄色的光线在黑云中明灭不定,如蛟龙翻腾。电光雷声震耳欲聋,席卷翻滚,即使是暴雨之中,山坡上的草木依旧被电光点燃,火势一瞬间燃起,在雨幕中疯狂窜动。
岩洞口很是潮湿,林玄言身子靠着山洞较深处的墙壁里,洞并不算得上深邃,有时电光点亮视线,便能一眼望到尽头。
陆嘉静侧过头,瞥了一眼林玄言,平静道:「醒了?」
林玄言看着外面翻滚的雨势和不时跃起又被扑灭的火光,喉咙有些涩:「这是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妖尊呢?」
陆嘉静淡然解释道:「这是北域,但是好像出现了什么问题,妖尊和我们错开了。」
林玄言紧皱眉头,心想按理说妖尊的实力开辟虚空通道应该不是问题,难不成当时皇城又出现了新的变故?他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又问:「陆宫主为何也在这里?」
陆嘉静道:「我与你一同进入的那面虚空。」
「为什么?」
陆嘉静转过头,一道雷火燃起,将山洞之外照得亮如白昼,那一刻陆嘉静的脸因为逆光而变得漆黑一片,看不清神情。片刻之后她幽幽道:「本宫想见一见你。」
林玄言心头一震,又问了句:「为什么?」
陆嘉静道:「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我一位故人的影子。」
林玄言不动声色道:「我确实是叶临渊选中的弟子,虽然我从未见过他。」
陆嘉静哦了一声,听不出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她静静地坐在篝火等,等待火光将她的衣物烘烤干燥。外面雨声喧哗,在山崖林木石壁之间腾起白茫茫的雪浪,雾色蒙蒙。
陆嘉静低头看着艳丽华美的衣袍,篝火映着繁华,却更凄清落寞。
林玄言忽然问了句:「你认得叶临渊?」
「嗯。」
「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陆嘉静淡淡道:「他很好看,但很无趣。」
林玄言哦了一声,又道:「修仙之人都很好看。」
陆嘉静微笑摇头:「不一样。」
林玄言侧过头想了想,忽然也笑了,他点点头:「嗯,理应如此。」
借着不算通明的火光,林玄言大概地看了过去,这应该是一片山壁,崖壁上许多溶洞,洞壁之间被雨水腐蚀,彼此相互贯通。洞外雷火闪动,将每一条雨线都照彻得历历分明,雪亮清晰。两人长久无话,木柴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微弱,火光渐暗,风雨清冷。
林玄言忽然起身走到火堆旁,坐在了陆嘉静的对面,陆嘉静抬头看了他一眼,林玄言将手放在火光上端,手掌缓缓翻转,渐渐熟络着手掌之间受寒的筋骨。
林玄言展了展骨节分明的手指,问道:「你先前来过北域么?」
「曾来过一次,但是并未深处。」
林玄言嗯了一声,道:「人族对妖族的了解太少了,市面上绘制的北域地图也是五花八门。如果我们如今是靠近王朝那一边倒还好。若是深入北域之内,能不能活着回去都得看命了。」
陆嘉静目不转睛地看着燃烧的火光,缓缓道:「虽然北域很大,甚至可能比王朝大了两倍不止。但是可以根据日月星辰的位置判断方位。」
林玄言看着外面磅礴的大雨,脸色越来越沉重。他发现自己本来一点点回到体内的修为忽然停止了,就像是源头被什么东西截住了一样。再加上先前与季婵溪的那一剑太过勉强,本就不稳的八境修为江河日下,一下子堕到了普通的七境。最重要的是,如今他手上,连把剑都没有。
陆嘉静的瞳孔中倒映着赤红的火光,她深青色的长发落在肩上,被夜色衬得一片漆黑。她忽然叹了口气,佳人悠悠的叹息声顷刻被暴雨淹没。
她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都很看不起我。」
林玄言一震,他不知道为何陆嘉静忽然问这种问题,他安慰道:「陆宫主那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你身为清暮宫宫主,许多事本就是身不由己。你在我们心中,一直是仙子般的人物。」
「若昨日我与某一人真的当众交媾,之后再去那接天楼用身子款待那些人三天三夜,你还觉得我是仙子么?」陆嘉静说的很平静,似是再问一个最平常不过的问题。
林玄言脑海中鬼使神差地泛起了陆嘉静被扒光衣服跪趴在地上被无数男人插穴,不停哀婉呻吟的场景,他心头一涩,看着眼前这位面容清冷的女子,略一沉吟,「仙子为修道之人,为大道登顶委屈一下自己身子,也……未尝不可。」
「你觉得我眼中只有道,把身子看的很轻。对么?」陆嘉静问。
林玄言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在交际方面,他一直不太擅长。
陆嘉静已经自顾自地说道:「我其实很在乎的。」
林玄言没有搭话,他只是觉得,陆嘉静似乎和自己以前认识的不太一样了。难道只是仙道和阴阳道的区别么。
火光越来越低,陆嘉静眉目间的微红色也渐渐褪去,望过去漆黑如墨。她本来打算借那个机会采补皇家龙气,再次突破化境的门槛,彻底转入阴阳道。但是没想到被妖尊的忽然到来打断了。她不知道自己内心是遗憾多一些还是庆辛多一些。
如果那样,是不是自己可以再次选择一条新的道路了呢?
两人再次沉默。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小,逐渐弱不可闻。林玄言忽然问:「不知宫主如今修为几何?」
陆嘉静道:「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七境,或许更低。」
林玄言没有多做怀疑,低境时修改大道或许比较顺利,但是陆嘉静化境的仙道强行改修阴阳道,其间的艰险痛苦可想而知。如今即使成功,阴阳道的修为也应该很不稳定。
北域的天色极其奇怪,等雨势一退,天上便可望见清澈星斗。星光映照着流水,远望去光滑的崖壁之上像是铺着一层融化的银。
陆嘉静走出山洞,抬眼望去。漫天星辰便落到了她的眸子里。
清暮宫藏书万卷,她五百年里尽数通读,其中星象之类的书她自然也有涉猎,那些星宿在空中连成的符号很是神秘而美丽,足以让人浸淫一生。观天星辨别方向,首先便是找到最耀眼了那几个星星,那些便是灯塔。
林玄言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星光之下清冷微白的侧脸。神色凝重。
陆嘉静忽然缓缓闭眼,睫羽微颤。她扭动头看着林玄言,摇着头惨然一笑。
林玄言心也随之下沉,「陆宫主但言无妨。」
「重虚星和苍河星座都在我们的南面。」陆嘉静缓缓道。
「所以说?」林玄言对于星宿不甚了解,很多星星的名字更是闻所未闻。
陆嘉静微微叹息道:「我们如今恐怕是在北域的最北端。如果我们要回到王朝,可能需要横穿整座北域。」
「横穿整个北域……」林玄言扯了扯嘴角。
陆嘉静道:「或者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妖尊,如果她足够重视我们,那么不多时应该便能找到我们。」
林玄言摇头道:「不可。我辈修道之人,命运怎么能寄希望于一个妖?」
陆嘉静没有回答。
林玄言继续道:「明日便一路南行吧。凭借我们两人的修为,只要足够低调,安全回去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何况路上有个大美女陪伴,也不会很孤单。虽然这句话他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嗯。」陆嘉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好。那你在这里守着夜。」
「怎么?」
「我先睡一会。」陆嘉静伸了伸手臂,神色有些倦怠。「北域妖怪众多,杀机重重。别分心了。」
陆嘉静转身走入山洞,林玄言坐在石崖之上向下眺望,神色凝重。
……
陆嘉静太过虚弱,一睡便是过了很久,她靠在崖石上,一片冰冷,醒来时候衣衫沾了些露水。她揉了揉太阳穴,用最快的速度清醒,她知道自己应该没有睡太久。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衣衫,睡觉之前她在衣衫的右下角叠了一个看似的随意的小角。但是如果睡梦中有人偷偷动自己的衣服,她便能够发现,不过那衣衫一角依旧不差毫厘地叠着。陆嘉静微笑摇头,心中居然有些失落。
忽然间,她眉头一皱,猛然抬头。洞穴口看不见那个理应盘膝而坐的身影。
陆嘉静立马起身出去,崖壁之上沟壑纵横,有一条天然形成的山道。这也是他带着昏迷的林玄言来到洞穴的道路。而此刻山道之上,触目惊心。
她遥遥望去,山道之下一片红红绿绿,沿途都像是堆积着妖兽的骸骨一般。她很快平静下来,顺着山道往下走。道上的血水尚且温热,积在坑坑洼洼之间,腥气扑鼻,那些妖兽很多都是被利器开膛破肚,流出花花绿绿的肠子,恶心至极。
妖兽的等级普遍很低,论战力普遍不过三境左右。她不再多看。加快脚步。山道崎岖难行,她身子虚弱,体内的气海更是出了大问题,所以走得很是小心。
顺着血迹一路过去,耳畔隐约有流水声。
北域的野草皆自生自灭,所以长得很高,几乎都要与陆嘉静的腰肢齐平,而有些野草则行如芦苇,杆枝中空。那些半人高的野草虽已大致恢复原状,但是依稀能看出是被足迹踩过的。前方丛林茂密,掩映如幕。
陆嘉静锦簇秀眉,谨慎地拨开野草前行,脚步悄无声息。
绕过了苍天高耸的古树和一些已经被辟开的荆棘藤萝。耳畔水声更近。她忽然看到溪畔的一根树枝上挂着一件沾染血迹的白衣。陆嘉静心中一跳。莫非林玄言已然曹遇不测?
她的视线连忙向四周搜索。忽然看到了一幕。
林玄言整个人浸泡在水中,面朝着自己,闭着眼睛,露出了半个身子,长发如散如海藻,随着溪水跌宕。他眉清目秀,若不是胸口坚实的肌肉,甚至会让人以为那是一位少女。
陆嘉静呼吸微快,面色微红。她心中有些恼怒。如今二人身陷险境,你居然还有闲心泡澡?
她咬着嘴唇,看着林玄言如雕塑般的身子,竟然情不自禁把他和三皇子做对比。心想青年俊彦果然比胖子好了不止一点半点。正当她想要假装什么都没看到,隐匿了气机打算转身离开之际。林玄言忽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如果那是一个女孩子,那第一反应应该便是双手抱胸,身子马上潜入水里,只露出半个头。
林玄言看见那盛装逼人的绝美女子,目光却很平静。紧接着,他才忽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又觉得有些尴尬。
陆嘉静也愣在了原地,怔了怔之后也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里放。
林玄言默默将半个身子沉入水里:「陆姑娘,你醒了啊。附近我勘察过了,妖兽最高不过三境,我走的时候在你身边设下了禁制的。并不是玩忽职守。」
陆嘉静点了点头。
林玄言觉得气氛好生尴尬,想了想又说:「陆姑娘想必也是无心的,不必介怀,我是男孩子,身子……看就看了,没关系的。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
陆嘉静挑了挑眉毛。过分的要求?我看了你的身子难道还要对你负责?
林玄言见她还是不说话,忽然鬼迷心窍地来了一句:「此处泉水温和,有淬体养魂之效。接下来路途遥远,陆姑娘要不要也泡一下身子,缓解一下疲倦。」
林玄言此言一出,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好像不太对劲,刚想纠正。就见陆嘉静一巴掌隔空拍了过来,一时间水波如浪,林玄言整个人人仰马翻,一下子被冲击力打到了溪水之底。他用力蹬了一下溪水石底,存了一口气,整个人缓缓浮上。
他浮出身子,抹了一把脸。正想解释。却见陆嘉静已经转身离去,她脖颈微红,默然地丢下两个字:「禽兽。」
林玄言一脸无辜,心想明明是你偷看我洗澡啊,怎么就我禽兽了?
等到林玄言清洗完毕,披好衣衫,他望见陆嘉静在坐在外面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无表情。她见林玄言从林子里出来,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
陆嘉静没好气道:「你帮我在这里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