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语涵沈吟片刻,问:「那若是做不到呢?」
苏铃殊开玩笑道:「我也不知道,可能会良心难安吧?」
裴语涵问:「那我需要给予你什麽?」
苏铃殊也没有客气,直接道:「日後我若有难,希望裴仙子可以借我一剑。」
裴语涵还是有些犹豫:「既然那位圣人将它赠给了你,你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苏铃殊心想,那可能是因为他没得选,毕竟能活着去哪种地方还能机缘巧合见到他的人屈指可数。
苏铃殊眨了眨眼,道:「送给我了就是我的,现在我转赠给你是我的事,你要不要?我从不想做什麽圣人,只想做一个好人。」
裴语涵闭上了眼,随着思绪的挣紮眼皮也不停地颤动着,最後她睁开眼,看着那枚光明的残片,眸亮如霜。
「要。」
这个音节才一迸出,那枚圣识的残片金光破碎,如拉扯糖丝一般向着裴语涵的眉心钻了进去。
苏铃殊看着那枚圣识落到了裴语涵的眉间,感觉自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开心地笑了起来,眸子弯成了月牙。
几日之後,一件震动修行界的大事发生了。
那寒宫剑宗竟然开始重新招收弟子,只是有个奇怪的规定,无论年龄大小,入宗门之後,必须先学三年书塾才可修剑。
而学子无论出身门第,天赋高低,皆有教无类。
许多年後大家才知道,这是历史某个节点上重要的开始。
……
下弦殿中,南绫音与林玄言说起了大当家的事。
她先问了林玄言一个问题:「不知道在外界,大家怎麽看待大姐姐?」
林玄言思索片刻,简洁道:「容貌冠绝天下,道法深不可测,是位俏……未亡人。」
因为本着对大当家的尊重,他将寡妇二字换了种更加文雅的说法。
南绫音点点头,语调顿了顿,宣布了一件大事:「那你可知道,我姐姐如今尚还是处子?」
林玄言眉头皱起,他下意识揉了揉耳朵,像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嘴角不自然地勾起:「整个天下最出名的寡妇,是个处子?」
南绫音嗯了一声,开始慢慢解释道:「一千多年前,天魔吞月的传说显化,失昼城遭逢大难,虽然那一次远没有这一次这般声势浩大,但那时我才刚刚开始修炼道法,二姐姐离通圣也还差一步之遥,整座失昼城的命运几乎就系在了大姐姐一个人身上。」
「那时候大姐姐杀了数不清的魔物,杀得流血漂橹,屍身成山,杀得失昼城外的海水都是终年难化的深红色,即使是化境大妖见到姐姐也是闻风丧胆,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时候年纪尚小的我从未见过姐姐这般模样,原本端庄温柔到了极致的她忽然像是杀神附身,那些强大的亡灵在她面前不过不堪一击的纸人。」
「但是那段时间失昼城的战力远不如今日,仅仅靠着大姐姐和二姐姐和一些大修者始终杀不完,甚至折损越来越严重,在一次亡灵之潮来临之际,二姐姐瞒着大家,启用了失昼城的禁术,在南海崖畔,以身为诱饵和囚笼,困死了成千上万的恶灵,然後二姐与它们一同沈入了海底,投向那早已准备好的封印之地。」
「大姐姐知道後悲痛欲绝,但是事情已经发生,终究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二姐姐以身饲魔坠入海底之後,终究需要有人为封印上锁,当时大姐姐也身受重伤,所有人都劝她不要以身犯险,於是大姐姐便下令,谁去将那封印锁上,自己便嫁给他。」
「其实,即使没有这个命令,为了失昼城,为了逝去的二当家,大家也会毫不犹豫去做这件事,但是姐姐是个很固执的人,因为她知道,普通人去锁住封印,无异於飞蛾扑火。」
「到最後,去了上千人,只回来了一个,而那一个也是将死之人,被人用担架擡着擡到了大姐姐面前。他最後看了大姐姐一眼,然後微笑合眼,灵魂归天。然後姐姐并未食言,她召集群官,与他完成了冥婚,结成了夫妻。那个人的棺椁如今还一直存放在上弦殿中。」
林玄言安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由衷道:「你与你的姐姐们都是了不起的人。」
南绫音补充道:「所有为了失昼城宿命战斗的人,都是了不起的人。」
林玄言又问出了心中另一个疑惑:「既然大当家已经这般强大,又是怎麽受的伤?」
大当家千年之前便已通圣,虽然如今道法受到限制,灵气不比当年,无论怎麽修行,通圣都是世界的顶点。但是毕竟过了上千年,以南宫的天赋和资质,应该早就修到了通圣的最顶点,甚至与邵神韵都应该不遑多让,谁又能伤得了她?
南绫音回忆道:「这就要从十年前的一桩小事说起了。」
「愿闻其详。」
「失昼城虽被称为世外宫殿,海上桃源,但其实本质与人间的世界一样,也存在着诸多不平等。小时候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像我们这般,仅仅靠着月辉便能活下去,听到姐姐说一些悲苦之时还好奇问过姐姐,『何不食月辉?』长大後才知道,失昼城也存在着天壤之别的富足,苦难,有人丰衣足食,幸福一生,也有人流离失所,饥困而死。所以我们也会经常派人去救济穷人,为他们发粥,或者收养一些年幼的孩童,等他们长大了再给他们安排一些事做。」
「十年前,我和大姐姐在一口没有围栏的天井旁遇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当时那个小男孩趴在地上正在往井水中望,他看到了回头,擡起头用惊恐的声音对我们说,姐姐,井里有条大蛇。我自然不信,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是一口早已干枯的井,里面空空荡荡干净极了。大姐姐检查一下了他的身子,确认没有染上邪秽之後,便将他带回了收容孤儿的院落里。没有在意。之後大姐姐都会定期去看望一下孩子们,直到三个月前……这是天魔吞月传说再次显化的第三年。」南绫音盯着他,即使是她那张冷淡的面容也流露出一丝惊惧。
「那一年,我忽然收到消息,说孤儿院里死人了,有一个孩子屍首分离,死相十分凄惨。我连忙赶了过去,见到了一个孩子的屍体,但是却不知道凶手是谁,我连忙命人清点孤儿院中少了谁,他们告诉我,少了一个叫南十四的孩子,孤儿院中的孩子除了原本有名字的,其他名字都按顺序排下去。我想起了那个南十四,正是十年前在天井边捡到的孩子,我下意识地赶往那口天井边。」
「果然,我又看到了他,隔了十年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少年,但是他身上那份淡淡的阴鹜之气却从未变过。他看到了我,望向我,对我咧嘴笑着,重复着十年前的话语,姐姐,井里有条大蛇,井里有条大蛇,你们为什麽不相信我呀。我当时听着他重复的话语,心神竟然被慑住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姐姐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和那个少年对了一掌,少年硬生生扛了姐姐一掌之後,肌肤如冰裂纹一般,细细密密的裂缝中透着血,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他当时嘴角裂开,微笑着对姐姐说,我会回失昼城找姐姐的。」
「那一刻,他一双眸子变得苍白,就像……那天你与白陆伏对阵时的那样。姐姐毫不犹豫用了最强大的法术,那一拳本该无人可挡,可是那个少年却当着我们的面,微笑着仰头坠入了古井之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姐姐的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三个月时间仍然无法恢复。而我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少年究竟是谁,是哪尊觉醒的大妖。」
林玄言猜测道:「是他们口中已经苏醒的那位?」
南绫音道:「我和姐姐都认为是。不然这种不可思议的强大力量根本无法解释。」
南绫音继续阐述她们的猜测,「最初,我们认为那可能是复苏的龙王,因为他曾经说,在井里看到了大蛇。这或许是他未觉醒时无意中流露出的信息。但是那一天,我们都看到了,蜃吼的头冠上,有一颗龙珠,那颗龙珠如今被我们带回来了,我和姐姐已经研究过,如果没有出错,这应该就是上古那位龙王的龙珠。而最初我们与蜃吼作战之时,他并未有这颗龙珠,也就是说,他是最近才得到的。」
林玄言道:「龙珠必须是龙死後才会从屍骨中掉落出的神物,既然这枚龙珠尚在,便可以证明复活的不是龙王。而那个人能将龙珠送给蜃吼,说明他和生前的龙王关系极为密切。」
南绫音点点头,「我们计算过数次天魔吞月以来被除去的大妖,算上如今的三位,符合条件的几乎没有。」
南绫音叹了口气:「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在刚刚觉醒之际便可硬挨姐姐一掌,以後如何强大不可想象。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真正的对手到底是谁。」
林玄言低下头还想理一下思绪,南绫音已然起身送客:「好了,故事听完了,请回吧。」
说着她重新提笔拂纸,在案卷上书写起来,再没有多看林玄言一眼。
林玄言平静起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三日之後,南绫音将一份画有许多圆圈的地图交给了他,那些圈出来的地方皆是失昼城的各大秘境,旁边还有南绫音亲笔批注的一些简单介绍和危险等级。
林玄言谢过之後,开始规划搜寻路线。寻找那个秋鼎口中的秘府。
这是秋鼎留给他最後的东西,或许这会是可以战胜那一位的最终筹码。
只是失昼城太过巨大,连绵无际的银色古城犹如绵绵山峦,不知哪里才是尽头,而地图上的标记大大小小几十处,许多地方皆天南地北,相隔甚远。
那张地图全部展开有等人那般高度,其间街道巷弄弯弯绕绕,所有的建筑又是一片银白,风格也极其相近,走着走着便很容迷路,看什麽都觉得像是仿佛刚刚来过一样。这对於林玄言来说更是巨大的挑战。其间幸好有陆嘉静陪在身边,不然他自认为回家的路都找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日没爆发什麽战事,失昼城外安静得可怕,海妖与雪山那边像是彻底沈寂了下来,再没传出过什麽动静,而那种暴雨来临般的压抑里,所有人都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麽恐怖的气息在渐渐酝酿,仿佛随时会有邪神从天而降,吞噬掉最後的月亮。
二十日之後,林玄言依然搜寻无果,按照地图上的指示,也不过只有七八个离得较远还未找寻的秘处。
而这一日,林玄言在探查完另一个秘境无果而返之後,他顺路去拜访了一趟二当家,这位年轻貌美的道姑早已从信件中得知了关於他的消息,对於他的到来也不算惊讶。与他柔和地攀谈了起来。
同时他也见到了这些天一直赖在江妙萱家里不走的季婵溪,他冲着季婵溪笑了笑,季婵溪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接着季婵溪掰了掰手指,一副生无可恋的无奈表情。